5月16日夜,当我与长江水利委员会专家一道在成都集结完毕时,我看到一个白发老人的身影,他是我熟悉的中国设计大师徐麟祥。听说他与长江设计院总工杨启贵、江务局副局长王威等,在地震的第二天就从武汉到重庆再转车到了离灾区最近的绵阳,是最早进入地震灾区的水利专家,也是年纪最大的专家。在这样一个时候,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位72岁的满头白发者,在这里与所有专家一起来面对众多的震损水库和堰塞坝,这无疑本身就是一种对地震灾害的无言抗击。远远地看着他,我心里涌动着敬佩。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餐厅又看到了他。大家都在说昨晚在房间里感觉到晃动,问他什么感觉?他说,我可能反应迟钝吧,没感觉。大家哈哈笑了起来。
18日晚,我终于有了机会听他讲述到灾区5天来的经历:
12日下午,我和一些专家正在长江委开技术讨论会,讨论到三峡工程的防震问题。不一会儿有人说,哎呀,我心脏不舒服了。又有一个人说,怎么我也有点不舒服了。接着会议室就开始有晃动,大家很快反应过来,是地震。当时是怎么个情况,我们还没有信息来源去马上了解。后来听说是四川发生了地震。
晚饭后,我和老伴在电视上看到有关地震的新闻,才知道了一些情况。10点多,长江设计院总工杨启贵打电话给我,问我身体怎样?我说还是那样。他就征求我意见,能不能去灾区?我说,去吧,我身体还行。放下电话,我就征求老伴意见,这次老伴很爽快地说,去就去吧。我以往去工地,她总是会嘱咐我早点会来呀什么的,这次她却没有说这样的话。我准备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上常备的降压药和安眠药就离天了家。
13日早上8点,我就到办公室,和杨总他们一起出发了。因为地震,当时成都机场关闭,我们只好先飞到重庆。到重庆后,长委水文上游局的车把我们一行送到了德阳。晚上7点,在当地政府的引导下,我们冒雨查看了沉抗水库。这座建成于1999年的大型水库地震后出现了多处裂缝,有的裂缝开裂得可以伸进一只手。当地政府担心这样的裂缝会给下游人民带来危害。我们当即建议他们先降低水库水位,让大坝保持稳定,然后抓紧时间对震损情况进行全面摸查,弄清情况,再采取措施。我们回到绵阳市区,却找不到住的地方了,因为所有的酒店宾馆已经暂停接待。最后,我们找到了长虹集团的长虹大酒店,接待的人说,你们要不怕震,就在一楼大厅打地铺睡吧!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别的宾馆客人也在大厅里地铺上睡觉。那时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我吃了日常常用的降压药和一粒安眠药就睡了。睡到半夜,我听到他们说地震了,接着就有人往外跑。我坐起来,看了看,好象还好嘛,我们专家组几个成员相互看看,就又睡下了。因为我们做水利工程的,还有点地震方面的常识。一般一个大的地震后,余震不会超过最初级别。再加宾馆的框架结构,不必有太多的担心。
第二天,我们又看了两个水库,都是小一型的。我对我们国家的病险库有个这样的认识:凡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七十年代(六十年代“文革”)建的水库都容易出险。那个时期,知识分子都成了“臭老九”,许多水利工程在建时不尊重科学,不尊重技术人员,有的水库连图纸都没有。另外一个,从我几天来所看的水库来看,一般来讲,小型水库的管理都很差,有的水库管理员平时连人都找不到。中型水库相对来讲,管理得要好一些。16日,我们到了成都,紫坪铺开发公司请我去看一下大坝受损的情况,我就去了。我到现场看到的情况感觉还好,在听到开发公司做出的一系列有关降低水库水位等应急措施后,觉得他们的那一套方案是可以的,加强观测和防渗的处理措施也是基本可行的。我认为,在这一系列措施下,局部受损的紫坪铺水库不会影响都江堰以及成都的安全。
长江委主任蔡其华15日晚赶到绵阳和我们汇合后,一直很关心我。我本来还想去看几个水库的,他们不让我去,担心山路难走,怕我吃不消。我仔细想想,也就没坚持去了。我是来参加抗震救灾的,不想因为自己出点小问题,给大家添麻烦,那是会影响这里工作的。就是让人搀扶,我也不愿意的。
这次灾害也让我思考了几个问题:一个是我们国家有许多病险库。在病险库的治理中,我们是不是有必要对每一个病险库都拿出很多钱去整治,有些水库很多年都没有用了,有的都淤死了,能不能做报废处理,把它拆掉,否则容易造成一些后患。有些地方实在是有必要建的水库,也可以拿这个整治的钱拆了以后再建一个。另一个就是我们水利工程设计方案、设计规范是否都应从这次地震灾害中总结一下经验教训,以便将来修改我们的设计规范。
今天(5月18日),在都江堰陈雷部长主持的会商会上,我提到的一个问题,就是当前一些农民觉得水还是很宝贵的,想存点水留着明年春灌用,而不愿降低汛限水位。不知有没有相应的补偿办法。陈雷部长后来总结讲话时说,现在降低水位是为了保生命安全。如果明年因为水库没有蓄到水而影响春灌的话,国家会考虑补偿的。我听了这个话觉得心里踏实了。
在与徐大师交谈的40分钟里,他的手机响了两次,一次是他的老同学问他是否安全以及有关水利工程方面的情况。另一次是他的女儿,他女儿问他所在的地方是否安全,然后说了很多叮嘱的话。徐大师说,女儿听说我来了一直都责备我,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去这么危险的地方。本来蔡主任让我今天就可以回去了,票都买了,但现在因为有些情况还需要我留下,这不家里人以为我已经回家了,结果我又留下了,他们不放心就打电话来。我已经打电话告诉老伴了,她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也不说什么早点回来的话了。
本来徐麟祥大师到这里的讲述就该结束了。不巧的是,我20日晚赶到绵阳采访时,又在长虹大酒店门口碰上了他,他背着个小包说吃了饭到附近去转转。他接着告诉我,他今天去北川了。停了一会儿,他说惨不忍睹,看得我这心里呀,好难受。我带了相机,我我,没敢拍。他哽咽一下,将目光转开了。我问到此次到绵阳来的目的,他说来看一个很大的堰塞湖(也就是后来引人注目的唐家山堰塞坝形成的堰塞湖)。已经提了一些解决措施和方案了。
徐大师是个经历过唐山大地震年代的人。他说那个时候,长江委也派出过专家到唐山去帮助解决水库的除险问题。但是今天不同了,长江委能来七八十位年富力强的专家,在水利部抗震救灾领导小组的指导下,深入到每一个受灾地区,对众多的水库迅速展开震损情况排查,帮助地方政府提供抗震救灾的技术保障,说明我们国力增强了。中国人在这场大灾难中空前团结令人振奋。
同时,国家在这次大地震中表现出对生命的高度重视和尊重特别让老人感慨不已。他连说:“中国,了不起!”
我看着眼前这位满头白发依然在为灾区操劳的老人,心里同时在说:“徐大师,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