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获奖作品欣赏:风雨前坪二十年

2014-09-24  来源:63365

一块数公尺高的路标竖在西陵峡口进峡公路的叉道旁,标牌两面的蓝底白字都分外夺目:“长江科学院宜昌科学研究所三峡模型试验场”。标牌上端的特大箭头指向一条曲径幽深的林间公路。过往行人,不由得总要随着这箭头的指向举目扫视一下耸立在前坪山上的一大片屋脊弯弯曲曲,似房非房的建筑,与周围众多外形相当讲究的高楼大厦相互辉映,交叉错落。

看清楚了路牌上字迹的人,便知道这里是搞三峡工程科学试验研究的,乍过此地又没有留意路牌上字迹的人,对这却充满着神秘感,因而少不了要猜测着议论几句:这地方可能是搞什么尖端科学的吧?不,可能是一所高等学府。你看,在这里读书环境多好啊,门前平湖如镜,房周绿树遮天,林中鸟语花香,古有三游洞,今有桃花村,足不出户,这些却尽收眼底。你若想出门玩玩,陆上有中巴,水中有飞舟,如腾云,似驾雾,随你驰骋,真可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呢。

这后者也许猜得有点像。前坪山上的人们也确实在“读书”。费尔巴哈在论及人的思维究竟能否认识现实世界时说过:“自然界是一本不隐藏自已的大书,只要我们去读它,我们就可以认识它。”三峡模型试验场的科研工作者就是在攻读长江三峡这本自然界的大书,已经“读”了20年,但距“毕业”的时间还很远,他们现在的“读书”成绩如何?“考卷”将在后面展出。

今天的前坪景色迷人。然而,从现在倒转20年,这里还是一片古墓错落,乱石嶙峋的荒山野岭,阴森可怕。那时,就是大白天,胆小的人也不敢独自行径至此。特别是每遇细雨蒙蒙的夜晚,远远望去,那忽隐忽现且又飘游不定的蓝色磷火,人称“鬼火”,真使人有些毛骨悚然。

据考古学家现场发掘证明,前坪在战国及两汉时期,就已成为夷陵一带的奴隶及其统治者的最后的归宿地。久而久之,这里便形成了庞大的古墓群落。坟越多,“鬼”就越多,“鬼火”自然烧得更旺,人们也就越来越不敢或不愿往这座山上来了,荆剌杂草却趁机悄悄地在这里无忧无虑地生根传代,越长越密,越密越长,从而为豺狼毒草等野生动植物准备了安全舒适的乐园。

两千多年过去了,沧海变桑田,这块“鬼”的世界终于还给了人间。1984年,前坪突然沸腾起来了。机声隆隆,炮声震天,昔日的寂静从此一去不复返。不到一年功夫,馋岩搬掉了,峭壁铲平了,进场公路修通了,一块8万平方米的宽阔场地展现在长江三峡出口处北岸山头了。这是为三峡工程作前期科研准备的先遣队——原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基建处全体干部和职工共同努力,团结奋斗的结晶。

20年后的今天,前坪不仅变成了遍地滴翠的花果山,而且已经成为向长江三峡工程进军的前沿科研基地。自1985年开始,前坪基地日新月异,在水工科学研究领域内一年一步新台阶。到目前为止,这里已经成功地建造了1:150—1:20等多种不同比尺的整体和局部模型10多座,其中规模最大的整体模型有:“三峡电站日调节模型”、“三峡枢纽双线五级船闸通航模型”、“三峡工程大江截流模型”、“三峡水利枢纽整体布置模型”等。与此同时还为开发清江建造了“清江隔河岩水利枢纽施工导流模型”等。现在又开始向长江上游大渡河挺进了,已承担瀑布沟水电站工程水工模型试验任务。有关专家根据目前已搜集到的国内外水工模型资料说:前坪的这个水工模型群,单就它的规模之大种类之多而言,便能展示我国水工科学研究的深度已经接近和超过世界同行的先进水平。

从这些不同规模的模型中,已先后完成了国家重点科技攻关课题10余项,三峡工程重大科研课题80多项,完成科研成果报告共200余份,并都通过了专家评审。其中,属国家科委组织的“七五”重点科技攻关的《两坝间(葛洲坝—三峡)通航水流技术标准试验研究》成果,于1991年就已经专家鉴定:“具有世界先进水平”,“有助于发挥三峡电站调峰效益”该项研究成果中,提出了“削峰填谷,优化组合”的联合调度方案,即针对电站调峰时两坝间必然出现不稳定流问题提出了两坝河段通航水流标准,以及在调峰运行期间通航条件改善措施,对缓解和解决三峡工程通航与发电的矛盾提供了科学依据,其潜在社会效益及经济效益无法估量。其他各项成果也大都经过专家评审达到了国内领先和先进水平。这就是前坪“读书”的人们初期“考试”成绩。

这些优秀研究成果,为举世关注的三峡工程前期研究论证和当时在建的隔河岩工程设计提供了急需的科学依据,并随即转化成了巨大的生产力。有些长期悬而难决且又争论不休的重大问题,如三峡工程两坝间的通航问题等,在这些完整的试验成果面前便很快统一了认识,有力地推动了三峡前期准备工作的顺利进行。为此,前坪模型场在兴建过程中一开始就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注和称赞,李鹏、王任重、程子华、谷牧、邹家华和钱正英等都先后亲临前坪视察并指导工作。随着前坪模型场优秀科研成果源源不断地提出,更是吸引了国内外同行专家、学者及友好人士不远千里或远涉重洋慕名来到前坪参观、访问和进行学术交流。据不完全统计,自1986年至三峡工程大江截前后的10多年里,前坪模型场先后共接待了中外来访者两千余人次,其中有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外籍专家,美国石韦公司泥沙专家,加拿大航运专家,以及日本、德国、英国、法国、前苏联、荷兰等国家的水利专家和力学专家等。还有全国科协副主席张维教授和全国水电系统各级知名人士、著名专家及有关大专院校师生和众多省市负责人等。外国人看了模型后,大都要翘起姆指,表示赞赏,本国人看了模型后无不感到由衷地自豪。然而,最值得模型建造者自慰的,是他们在前坪20年的艰苦实践中进一步理解了马克思指出的一个真理:“在科学上没有平坦的大道,只有不畏劳苦沿陡峭山路攀登的人,才有希望达到光辉的顶点”

回这头看看他们是怎样攀登的吧。

当前坪开山平场的硝烟还在继续弥漫的时候,一个“三峡搬前坪”的详细实施计划已在长江科学院办公大楼里悄悄地酝酿开了。当时正值1985年春节将临之际,人们大都进入“忙年”的紧张阶段,唯院长办公室却是另一翻景象:水电工程界的几位老前辈时任长江委顾问的杨贤溢、长江委技委会副主任洪庆余和长科院的几位主要领导人还在忙于讨论制定前坪三峡模型试验场的建设方案和具体行动计划。首先进入论题的是前坪模型试验场建设前线指挥员人选问题。因前坪模型场将要为三峡工程论证提供有关项目的科学依据,其规模庞大,技术要求高,难度很大,时间更紧迫,耗资也很多。另一个问题是前坪远离武汉院部机关,环境艰苦,建设过程中必然会遇到一些想不到的困难问题。没有一个既精通业务,又能吃苦且有一定组织能力的人坐阵前线全面指挥,是难以达到预期目的的。议论的结果,最后决定选派当时的长科院水工室副主任饶冠生工程师担任前坪模型建设现场总指挥。

饶冠生这个从海外归来的赤子,生在缅甸,长在祖国,是新中国自已培养出来的大学生。1962年他结束了学生时代后就迈进了建设长江的行列。他曾经参与和主持过多座水工试验模型的设计和施工,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对水力学理论研究造诣较深。当院领导将前坪建模现场总指挥人选决定告诉饶冠生以后,他二话没说,立即放下了正在动笔撰写的一本应出版社之约的书稿,将衡量人生值的砝码主动移到了“服务三峡”的一边,根据组织的安排和工作的缓急全神贯注投入到了新的紧急任务之中。

当时的前坪工地,除了一块新壁的场地外,其它条件还是一张完整“白纸”。就连现场做饭、烧水和歇阴等这些最起码的生活条件都不具备。然而,饶冠生和他的伙伴们,凭着对党对人民的一颗忠心以及对三峡工程的挚着追求,以集体的智慧顽强拼搏,仅10个月时间就在这张“白纸”上画出了第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图——缩小了150倍的长江三峡西陵峡水段按照人的意志搬到了前坪,并逼真地再现了这段天然画廊的秀丽风光:峭壁下波涛奔腾,川江里百舸争流。中堡岛、黄陵庙和灯影峡等,按河床比例同样缩小了的两岸景点,照样使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三峡电站日调节模型就在这段搬来的峡谷中,比上级要求的时间提前完成了土建和场房建筑任务,为按时提交三峡航运专题论证和其他研究项目的科学依据创造了良好的基本条件。

有人说过:“奋斗的琴弦,若不紧扣在崇高理想的音符上,就奏不出时代的最强音。”参加前坪模型建设的人们,正是因为决心要为实现“高峡出平湖”的宏伟理想增砖添瓦,才驱使他们当初在头顶青天,脚踏荒原的艰难处境中勇敢创业,齐心奋进,用自已的智慧和汗水,克服他们了重重困难,终于奇迹般的闯出了一条攀登水电科学高峰的新路子。

他们是怎样闯出这条新路的呢?

作为现场总指挥的饶冠生,他在谈论这个话题时,表现得既有胜利后的微笑,又有困惑时的苦衷。“更喜崎岖多坎坷,四关过后尽开颜。”他以诗人的语言概括了在前坪工地几年来的亲身感受。接着又作了简要的解释。他说,所谓“四关”,是指建造模型过程中的几个主要难点。

其一,建造三峡日调节模型的主要目的,是探索两坝间(三峡大坝——葛洲坝)不稳定流条件下船只航行的最隹水情条件,也就是说,三峡电站发电时,下泄水量时大时小,变化很大,这直接影响过往船只的航行安全。试验的目的就是要找出能确保船只在两坝间畅通无阻的水情规律。这项试验难度很大,目前在国内外水工模型研究中,都还没有成功的经验。有关专家认为,这项试验在水工模型科学研究中,犹如一顶尚没无有摘下的皇冠。长科院的科研工作者能不能攀上去摘下来?当时有人怀疑,也有人担心。我们自已也没有把握,成败难定。

其二,由于三峡工程重新论证的急需,上级要求前坪模型务必在一年内基本形成具备放水试验的条件。这是没有先例的水工造模速度。这座模型包括6000平方米的试验大厅,2500立方米的整体枢纽模型,总长度400米,还有相应的附属配套工程等。其规模是目前国内最大的巨型水工模型。根据以往多次造型的实践,像这样的巨大模型至少要两年以上才能初具雏形。再就是前坪远离武汉,后勤供应以及时到位。当时,造模必需的一切物资都还是个完整的O”摆在面前。能不能按期完成任务,这张包票实在难打。

其三,随着科研体制的改革,长科院决定在前坪模型建造中首次实行投资包干。三峡日调节模型一期工程投资160万元,突破不补,但任务必须完成。这就比以前吃“大锅饭”难得多了。过去建造模型,科研人员是不管花钱的事的,用多少算多少。现在是既要抢时间,又怕钱不够,更担心这笔巨款用掉后达不到预期目的。为此,有人曾提醒说:这笔巨款用掉了若不按期提交试验成果,非追究法律责任不可。在这一“赌注”面前,断语难下。

其四,两坝区间模型试验这顶“皇冠”即使摘到了手,能否经得起实践的检验或得到技术权威及同行专家的公认,前程难卜。

正如哲学家培根所说:“一个人如果从肯定开始,必以疑问告终,如果他准备从疑问开始,则会以肯结束。”前坪区间模型工程建设的实践,正好是这名言的又一次验证。前坪工程的任务下达后,尽管疑问很多,困难重重,但在长江委党组和长科院党委的全力支持及有关部门的密切配合下,全体参战人员各自都把困难摆透,办法想尽,真正做到呕心沥血,劲使一起,就这样终于顺利地闯过了道道难关,迎来了胜利的微笑。

微笑是甜蜜的,但微笑之前的艰难和胆颤的滋味却是苦涩的。

就以造模和盖厅为例吧。按常规程序,应该是先模型放样,然后根据模型样式再盖试验厅。但前坪工程由于时间紧迫,非打破常规不可,只能是试验厅和模型的设计、规划布置及施工同步进行,这是不得已的冒险安排。因为弯弯曲曲400余米长的模型河道,要摆设在同样弯弯曲曲又豪无余地的试验厅内,难度确实很大,设计上若稍有出入,不是模型 摆不进,就是拆改试验厅,这是时间和经费都绝对不允许的。

自试验动工以后,参与模型工程设计的科研人员的心,成天都似吊着的一样不安神,总是担心万一哪里出点什么差误,其后果都难以设想,直到后来整座模型按比例天衣无缝地在模型厅框架内造成以后,他们的心才平静下来。

如果说试验厅和模型比例的精确吻合,是科研人员绞尽脑汁精心设计的结果,那么,整体模型的建造成功,却是科研人员汗水和心血的结晶。

开工初期的一天夜晚,天气突变,夜空霎时像被锅盖着似的一片黑,接踵而来的是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前坪又在经受“洗礼”了。这时,宿营在山下的模型建者,有人突然想起了刚运进场的水泥和其他物资,担心被暴风掀跑油布,淋湿了它们,不仅要造成经济损失,而且要因建材供应不及时延误工期。参与前坪工程建设的负责人之一宁廷俊工程师立即找到汽车司机,并叫了几个伙伴一起乘车上山察看情况。当汽车驶入进场公路时,车轱辘一下就陷入泥坑里去了,司机怎么使劲,车轮也只是原地转圈。没法,宁工及伙伴们只好冒雨步行去察看。这时,风雨像故意作对似的,雨借风势,风仗雨威,吹得人难稳步,淋得人两眼难睁,他们只好凭借闪电的光亮,闪一次向前跑几步,终于赶到了堆放物资的地点,加固了盖布,保征了场上建材物资的安全。这场与天奋斗的激战结束后,他们却全都变成了水淋淋的泥人,回到宿营地时,天就快亮了。早晨,朝霞似火,映红天际,暴光雨冲洗后的前坪山上显得格外清秀和宁静。模型建设者踏着朝阳又开始了新的战斗。

1985年的7、8、9月,正是模型工程全面施工的紧张阶段,也正是暑气逼人的高温季节。那时,试验厅的墙已砌得一人多高了,烈日直射模型河床上,把砂石泥浆等地面物体晒得不敢沾手,蹲在地上作模型,墙内丝风不透,上烤下烫,如坐甑底,酷热难当,人一进场全身就汗如雨淋,稍停一会儿,各自的脚下就是一滩汗水。当时的工地,既无房子休息,又无大树躲阴,连午餐也是站在太阳底下吃的。在这样的“餐厅”里用餐其滋味是可想而知的。尽管如此艰苦,参战的数十名科研人员却没有一个叫过一声苦,每天都是披星出,戴月归,头顶烈日工作十多个小时。特别是前坪工地的“常委”(部分人员根据工作需要时来时去,另一部分人相对固定在现场,故称“常委”)们,自1985年开始,连续多年,几乎没有休息过一个完整的节假日。

饶冠生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归来的赤子,一颗报效祖国的忠心一直伴随在他的实际行动之中。前面说过,他自1985年春节前夕受命任前坪模型工程现场总指挥以后,就离妻别子奔赴工地了,直到1997年三峡工程大江截流已后,因年事渐高退居二线才返回院部机关。在前坪10多年的日子里,他除了奉召回汉开会、汇报工作或有关学术活动外出之外,基本上是身不离现场,心不离模型 。在创业初期的艰难岁月里,他带头吃苦,既是指挥官,又是战斗员,既是工程师,又是普通劳动者。施工中的撮砂、搬石、运水泥等,只要他在场,总是哪里缺人哪里顶,脏活重活从不论。他白天现场转,夜晚灯下忙。深夜,当人们早已进入梦乡时,他却仍然还在模型建设的王国里冥思苦想,运筹帷幄。有时,他恨不得自已能有三头六臂,一个早晨就把试验成果拿出来,让它去雄辩地证明,三峡工程中的通航技术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同时也让全世界的同行专家们开开眼界,看看中国人的真本事,外国人做得到的事,中国人也同样能做到;外国人还没有解决的技术问题,中国人也能闯出新路探索前进。自孙中山先生就做的“三崃梦”,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将要变成现实。理想使他翱翔夜空,实践把他钉现场,那段时间,饶冠生的心思似乎被前坪工地全部占据了,好像除了前坪造模以外,其他一切对他都是次要的事了。有一次,他的长子重病住进医院后,孩子的母亲很是着急,很想叫丈夫回家一趟,一是替她照料几天病中的儿子,再就是商量一下儿子的升学问题。因当时正是这孩子高中毕业准备参加高考的前夕,好几件事交织到了一起,自然感到心烦意乱。但她作为一位水工科研工程师,更是懂得赶制前坪模型的重要意义,也知道丈夫肩上担子的份量。因此,她独自烦几阵以后又强忍下去了,一直没有强求孩子父亲回来。院领导知道情况后,曾几次打长途电话要饶冠生回家看一看。他又何曾不想立即就走呢,无奈当时正值模型河床施工的关键时刻,各项附属设施也都在齐头并进,施工作业中,不同行业之间时有互相干扰且又互不相让的矛盾发生,这些必须及时协调,否则就将直接影响模型建设的总工期。在这种情况下,饶冠生尽管爱子心切,揪心地牵挂儿子的病情,但他却不能离开工地,在事业与儿子的天平上,他将砝码又一次放到了事业上,只是给妻子说明工地情况,请她在儿子面前代替当爸爸的多辛苦一些。

通过不断协调,前坪模型工程建设逐渐走上了正轨,饶冠生的心情也平静了一些。不料,又得知儿子的病情出现反复,必须立即再次手术,但需家长参与治疗方案的决策和签字。这一次,作母亲的一人不敢担这个风险,饶冠生只好连夜赶回汉口,经了解,才知道儿子的喉管部位出现漏管,手术难度很大,若稍有出入,轻则留下痴呆或聋哑等后遗症,重则可能危及生命。总算幸运,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孩子的病情终转危为安,很快痊愈了,但高考却耽误了一年。为此,饶冠感到内疚。作为父亲,应尽的义务却全推给作母亲的代替了;作为丈夫,应互相体贴照顾的事却又大部被工作时间占去了。为了还妻子的这笔“情债”,同时也弥补一点作父亲的义务,他便想出了一个“绝招”:将女儿带到工地就地上学,这样既可减轻一些妻子的家务,又能抽空辅导一下女儿的学习。就这样,饶冠生既当爸爸又当娘,白天工地跑,晚上烧饭洗衣裳,忙完家务还要忙工作,经常是搞到半夜三更才休息。几年以后,女儿上大学离开了工地,但饶冠生案头的灯光每天晚上仍然是持续到深夜。因为造模任务一个接一个,试验报告一篇又一篇,他既要指挥现场施工,又要主持编写试验成果报告,怎能不夜以继日地工作呢?然而,人主观上是可延长工作时间,但却无法抵挡自然的法则。前坪十多年的风雨,毫不留情地在饶冠生的额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当时才50多岁的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多了。他的青春年华在探索科学奥秘的风雨中虽然逐渐消失了,但党和人民却记下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功劳。他除了多次荣获长江委全江先进工作者称号外,1989年还被评为全国优秀归侨知识份子,受到了全国侨办和侨联的表彰。1991年,长江委党组又授予他全江优秀共产党称号。

在前坪三峡工程模型试验场,又何止一个饶冠生如此专心地一心扑在工作上呢?要举例的话,信手便可拈来许多动人的故事。例如孙尔雨、刘乃宜、柏林等,他们各自的事迹都能成长篇叙事诗。

就说孙尔雨工程师吧,他的眼睛高度近视,又患夜盲症,视力极差。他戴的一幅眼镜似乎很特别,迎光看去,全是一环套环密密的圆圈。他在经常出入的平地上行走就是高一步低一脚地慢慢探索前进的,在杂乱的施工场地上行走,他每挪动一步,都要付出比视力正常的人多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力量。尽管如此,他却长期坚守在施工现场,特别是制作模型河床时,有些地形的细微变化部分他很难看清楚,就用手摸,凭触觉判别情况,一丝不苟,精益求精。因为模型与实地相比是缩小了150倍的三峡江段,作模特别讲究相似性,对细微的地形变化尤其不能失真。在制作三峡电站日调节模型的紧张阶段里,正值酷暑季节,为了趁清晨天凉多做些事,每天都是天不亮就起床赶到工地,青年人瞌睡大,不能按时起床,孙尔雨便每天早晨提前起床,手扶着墙壁爬行似地慢慢摸到每一个青年人的床前,一个一个地叫醒他们,有的人叫醒后,翻个身又睡着了,他再去叫,直到把应上班的人全部请到汽车上为止,连续几十天都是如此。正在那时,孙工的妻子病倒在床了,他们的孩子又还小,不会照料病中的母亲,孙工没法,就请人在家帮助护理,自已天天仍坚持在前坪工地。

前坪科研人员在现场20年来一直处于满负荷运转状态,三峡工程技术论证阶段和初步设计阶段是这样,开工建设10年来更是这样。三峡工程设计方案实施10年来,前坪模型场和施工现场一样如火如荼,日夜沸腾。从一期工程开始,科研人员就根据三峡枢纽采用“三期导流,明渠通航”的施工方案开展究研。首先进行导流明渠各种工况模型试验。这种既导流又通航的设计方案本身就难度很大,其中包涵有许多未知数,如什么样的流量适合什么样的船只航行,这些水力学方面的问题,必须要通过模型试验才能解开未知之迷。初设阶段虽然已经作过这方面的试验,但技术设计要求得更细微,更具体,必须要在更大比尺的水工模型上进行再试验。当时,施工队伍已开进坝区,千军万马兵临城下,三峡工程破土动工已经箭在弦上。设计为确保施工旗开得胜,一边深入现场准备提供技术服务,一边到前坪催促模型试验,为设计提供科学依据。前坪模型试验场为配合设计服务施工,昼夜不停赶作试验。随着施工的进展,模型试验任务越来越重,特别是进入大江截流准备阶段及截流实施过程中,前坪试验场像实地截流龙口进展情况一样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设计人员、施工人员以及各媒体记者轮翻进入前坪,都想从这里预先知道大江截流的凶吉。科研人员既要作试验,又要回答客人们各自的不同提问,真是忙得不亦乐呼。大江截流一举成功后,前坪模型场紧接着又开始了双线五级船闸通航试验、三峡水库排漂试验、明渠截流试验等等。上述每一项试验成果都可以说是前坪“读书人”的考试答卷,这每一份答卷都通过了权威专家的评审和工程实践的检验,都得了高分,并得到了国内外同行专家的公认。因此,长科院宜科所先后获得了水利部1998年度科技进步一等奖,1999年度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2000——2001年度全国水利系统先进集体等荣誉称号。

前坪这批“读书人”在攻读三峡工程水力学这本自然界的大书中,能取得如此优异成绩,还得益于他们在三峡工程实战准备——葛洲坝工程水工模型试验中炼就的厚实功底和登攀不止的顽强精神。

在葛洲坝工程建设的前奏曲中,有一段“七天七夜”赶造一座水工模型的故事,30多年过去了,至今还清晰地印在参战者的记忆中。这故事还得从20世纪70年代第一个春天说起。

那年头,中国大地上的“文革”狂热还在不断升温,派仗象瘟疫似的仍在继续蔓延。社会上除了“三忠于”“四无限”的叫喊声还算热闹以外,至于生产、建设、科研等这些人类赖以生存的主要活动几乎全部停止了。因此,人才济济,藏龙卧虎的长江委及它所属的长科院,,那时也早已门庭冷落,长委大院及试验大厅也静如古庙。模型场上悄悄地长满了杂草,成了虫蛇之类的安乐窝。但是,长江委万余职工却没有闲过一天,什么早请示,晚汇报,天天读,大批判等等,昼夜忙个不停。本来是以搞长江水电建设为已任的这支技术队伍,那年头却统一改行去搞“文革”专业了。因为“专业”不对口,绝大部分技术人员总在盼望着早些有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做。人心所向,必有所应。初夏的一天,长江委领导突然接到上级指示:葛洲坝要立即上马,为三峡工程作实战准备。希望在十天之内赶造一座水工试验模型,尽快拿出试验资料和初步设计方案上报中央审批。这项任务交给了长科院,消息传开,全院沸腾,科研人员压抑了长久的生产积极性一下子迸发出来了,促使他们欢呼雀跃,摩拳擦掌,感到由衷地高兴。

特急的任务也带来了特大的困难,喜人的事情也带来了焦心的忧虑。首先是十天建造一座如此之大工程的水工模型,前所未有,难以想象。据有关资料介绍,美国的大古力水电站的水工试验模型搞了两年,前苏联的努力克水电站的水工模型试验也搞了两年多,还有巴西的伊太普水电站、扎伊尔的大莫加工程等都是经过了相当的时间才拿出试验成果的,葛洲坝如此宏大的工程,要十天造出它的水工试验模型,在当时的条件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其次是长科院当时的现有模型场地太小,无论如何也摆不下这么大的模型,实在无法开展工作。

直接抓葛洲坝工程上马准备的湖北省当时的主要领导同志得知这些情况后,经过深思熟虑,便以他政治家的卓识和指挥员的策略,敏捷地一边盘算着如何缩短这“两年”与 “十天”的特大时间差距,一边立即下令派出了一架专机,并亲自带领着第一批科研人员及时从武汉飞往宜昌,到葛洲坝现场新找模型场地,以解决“摆不下”的问题。

说来也巧,科研人员经过察选择,很快就在现在的三江坝头附近找到了一块得天独厚的场地。这里原有一条天然的干河沟,只需稍加修整,就可作模型的河床基础。高坡处有一个水塘,清彻碧透,微波涟漪,可代替临时平水塔。更远处还有一股潺潺流淌的泉水,是补充模型用水的理想水源。造模需用的河沙、石子等填料和混凝土骨料等这里就近可取,应有尽有。

这一良好的天然条件,给急于解难的科研人员带来了极大的喜悦,并使他们开始体验到,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再大的困难,解决它的路子总是宽得多。现场察勘结束后,经研究决定就在工地开辟新的模型场地,并立即破土动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造模动工的早晨,碧空万里,艳阳满天。可是,眨眼之间,浓云遮住了太阳,狂风大作,紧接着雨点象倒豆似的泼了下来。一连几天就这样大雨连小雨地下个不停,给造模施工带来了很大的困难。

天有天的脾气,人有人的办法。风雨尽管肆虐,模型场上仍是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科研人员和前来支援造模的一千多军民一起,顶风冒雨,仅一个昼夜,竹席结构的临时试验棚就搭起来了,它挡住了如注的暴雨,创造了方便的施工条件。

当进入模型河床放样时,又遇到了新的难题:一百多条河床断面的连接将要许多天,时间却又不允许再拖延了,而这道工序又是保证造模精度的重要环节,万万马虎不得。惯用的模型河床放样,是用三夹板锯成断面图形后,再一块一块地粘接起来嵌入河床糊泥而成。这种精雕细刻的办法特别费工时,而当时的限期快到,情况紧迫,使得科研人员心急如焚。

在现场“诸葛亮”会议上,指导模型建造的水工室和泥沙室的几位老工程师,分别将河床断面放样的意义和所面临的紧迫困难向应邀参加会议的能工巧匠们作了详细介绍,请他们各自献计献策,共克难关,确保优质高效完成造模任务。话毕,会场上一阵沉寂,各自都在开动心灵的机器。坐在会场一角的一位木匠师傅,嘴上含着一根旱烟杆,手里拿着一把曲尺,他用尺尖在地上比划一阵后,又看了看大家,见还没人开口,便说:“你们来,我做,你们看,看这个办法行不行。”木匠师傅说罢,用斧头向地面打进一个木桩,“这一个木桩就代表一点江底高程。需要多少点就打下多少木桩,然后再用木条将直线上的木桩一连接,江底断面不就出来了吗,把所有的断面再用泥连成一片,模型河床不就出来了吗?”几位在场的工程师看了木工师傅的图解后,紧锁的眉头顿时舒展了,情不自禁地连声叫道:“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啊!这是一项新发明!这样搞,省料又省时,精度有保证,这一关算是又攻下来了!”就这样,原来发愁几天也难完成的工作,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人心齐,泰山移。在科研人员的积极努力和湖北省、宜昌市及宜昌军分区等各级领导和社会各界人士的大力支持与配合下,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经过七天七夜的激烈战斗,一座规模宏大,技术复杂,上起三斗坪,下至宜昌港,总长40多公里的葛洲坝水工试验终于比要求的时限提前三天建造成功了!蓄水池、量水堰、回水渠等等,一切都按技术要求配套完整,筒朴实用。远瞧近看,缩小了一百倍的长江葛洲坝江段,同样波涛滚滚,白浪滔滔,模型电站巍峨壮观,令人神往。透过这万里长江第一坝的缩影,人们仿佛陶醉在“高峡出平湖”的现实生活之中了。

现在看来,那时应急赶造的这个模型及它的竹席结构的试验大厅,与今天盖有玻璃钢瓦并有现代化先进设备的试验模型相比,是显得简陋粗笨。可是,它的历史功绩却是不可磨灭的。当年毛泽东主席为葛洲坝工程的兴建亲笔写下的“赞成兴建此坝”的批示,最初的科学依据就是从这七天七夜赶造的模型上试验出的成果资料。以后不断修改的设计方案,也是以这最初的试验资料为基础,通过实践逐渐深化的。

葛洲坝工程尚未完建时,三峡工程前期科研提到了议事日程。长江委根据上级指示精神,另选试验场地,为三峡工程开展更大规模的水工模型试验。前坪模型场就这样应运而生了。参加葛洲坝工程模型试验的科研人员也随着场地的转移自然成为前坪试验场的拓荒者。他们的青春是在葛洲坝工程建设中度过的,他们的智慧才能和厚实的理论与实践知识是在葛洲坝工程的多项课题试验研究中积累的,为在前坪试验场攻克高难度的水工研究课题奠定了基础。

爱因斯坦说过:“科学决不是也永不会是一本写完了的书。每一项重大成就都会带来新的问题。任何一个发展随着时间的推移都会出现新的严重的困难。”坚守在前坪试验场上的科研工作者深深懂得这一点,他们说,前坪20年的奋斗成果,虽然得到了国内外有关专家的肯定,但不等于解决了三峡工程水工研究课题中的一切问题。随着科学的飞跃发展和人们对客观世界认识的深入,需要继续研究的问题还很多。自然界虽然是一本不隐藏自已的大书,但要真正读懂它,必须付出毕生的精力。目前,前坪模型场又承担了新的研究课题:三峡水利枢纽泄洪运行水力学试验研究等多个项目,这是前坪科研人员深入攻读自然界这本“大书”中的另一章了。

2004年6月

 

文章作者:杨声金责任编辑:刘霄